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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

    戴燕燕被送往医院抢救期间,周家老宅的陈尸案,却出人意料地有了重大进展,戴燕燕在公安局里戏剧性地服毒自杀,给局里的正常工作平空添了不少乱。幸好抢救及时,总算把戴燕燕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。

    老李被突如其来的不测事件搞得有些焦头烂额,他不得不一次次向局里汇报事情的来龙去脉。这是一件越说越麻烦的事情,越想说清楚越说不清楚,局里看在他是即将退休的老同志面上,没有太多的责备他,只是关照他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,老李和小朱于是一次接着一次轮流着去医院。那天从医院探望了戴燕燕回来,一个叫陆福田的乡下人,由小朱陪着,正在办公室里等候他的到来。

    一见老李,小朱气鼓鼓地说:“老李,你总算回来了,这下好,又来了一个报案的,你看,就是这位,而且非要等你来了,才肯说。”

    老李表情漠然地看了看那位乡下人模样的男人,这是一个土头土脑的家伙,一眼看上去就是老实巴交,并且是喜欢说话的乡巴佬。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中山装,衣服上所有的纽扣都严丝合缝地扣上了,在他的右眼下方,有一颗非常明显的黑痣。老李对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,想不明白地说:“干吗非要等我来了才说。”

    叫陆福田的乡下人急忙申辩:“我是要说的,可这位大姐说,要等什么人来了,才让我说!”

    小朱没想到来人会来这么一手,直捅捅地就把自己给出卖了,笑着说:“这是我们领导,当然要等我们领导来了,才能让你说。告诉你,这可是公安局,怎么可以让你随便瞎说?你别急,别急呀。”

    陆福田还是急了,眼睛瞪大着看着老李,唾沫星直飞:“谁瞎说了,谁瞎说了,这位大姐你怎么这么说话,跑公安局里来瞎说,谁有这个胆子?”

    “不瞒你说,还真有有胆子的,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。”小朱不在乎地说“公安局怎么了,这年头有胆子的,一样敢进来闹。”

    老李摆了摆手,不让小朱继续往下唠叨,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,示意陆福田坐下来,有话慢慢说。陆福田向椅子走过去,就在他转过身来要坐下去的时候,老李想到了不久前戴燕燕也在这张椅子上坐过,戴燕燕服毒以后的痛苦表情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。他承认自己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,不管怎么说,戴燕燕走到了这一步,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
    “这位领导,我跟你说,事情是这样的——”陆福田咽了咽口水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李,一时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,你可以慢慢地讲。”老李站起来,拿了杯子去倒水,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,端起杯子正要喝,突然想到地问“对了,你是不是也喝点水?”

    陆福田连连摇手,说:“我不渴,我不渴。”

    老李对在一旁窃笑的小朱说:“喂,去给他找个杯子。”

    “不喝水,用不着喝水,”陆福田白了一眼,十分神秘地说道“我知道周家的老房子底下埋的是什么人,我跟你们说,我真的知道那是谁,这种事我不能瞎说。我告诉你们那是谁,那是何老板。”

    “何老板,哪个何老板?”

    2

    陆福田的出现使得一度头绪大乱的周家老宅陈尸案很快真相大白。

    当老李把根据尸骨的颅骨特征复原出来的头像给陆福田看的时候,陆福田毫不犹豫地指着那照片,十分肯定地说:“就是他,他就是何老板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他就是何老板?”老李和小朱不能不对他流露出来的过分自信感到怀疑“你见过何老板?”

    “我?我当然没见过,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,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,再说我一直是在乡下,怎么会见过何老板?”

    “那你凭什么断定这就是何老板?”

    “我见过何老板的相片,相片上的何老板就是这样,不过是留着香港头,头发抹得锃亮,穿一件长衫,胸中这儿别了一个什么徽章。”

    “徽章,什么样的徽章?”

    陆福田比划着:“反正这么大,圆的,是什么玩意儿,我也说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“那照片呢?”

    陆福田情不自禁地笑了,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,抽出一张早已发黄的旧照片。“我就知道应该把相片带着,怎么样,我就知道相片带着一定有用。”他不无得意地看着正全神贯注看照片的老李和小朱,手抬起来,情不自禁搔了搔右眼下方的那颗黑痣“不会错,肯定是何老板。”

    小朱那双漂亮的眼睛眯小了,又瞪大,不服气地说:“我看一点都不像。”

    老李不表态,紧皱着眉头,目不转睛地看那照片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像,真是的,这还不像,你看这颧骨,你看,你看呀,”陆福田近乎生气地嚷起来“这种属于杀人放火的事,我难道还敢瞎说不成?要我说,这肯定是一个人。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?”

    老李已经注意到照片上的何老板,和根据尸骨的颅骨特征复原出的大致头像,的确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,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老侦探,老李并不太相信巧合。

    老李问他照片是从哪来的。

    “这是我姐姐留下来的。何老板死了以后,我姐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,为了这事,我姐姐死不瞑目,不管怎么说,何老板的死,和我姐姐有关,我姐姐说,迟早一天,何老板的尸体会叫人发现的,到时候,就把事情真相说出来——”

    老李突然抬起头,有些不相信地瞪着陆福田:“你姐姐是谁?”

    “我姐姐?怎么,到现在你们还不知道我姐姐是谁?”

    小朱眼睛一亮,略带讽刺地说:“你姐姐总不会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吧?”

    老李很不满地看了一眼小朱,小朱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    “你这位大姐怎么这样说话,”陆福田饱满的激情受到打击,一时不知道如何继续自己的话题“我姐姐就是我姐姐,我姐姐叫陆翠萍。”

    “陆翠萍?”老李心里咯噔一下,记得自己曾见过这名字,只不过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。

    “我姐姐说,瞒得了一时,瞒不了永远,纸包不了火,没有不透风的墙,何老板的尸体有一天真叫人发现了,便让我赶快到公安局报案,把事情真相说出来,也好让何老板的后人收尸。这何老板死得不明不白”

    老李突然想明白了,是有一个叫陆翠萍的女人,他在派出所看档案时,不止一次见到过。陆翠萍是周家少东家小老婆的名字。

    3

    陆福田是周家老宅主人少东家的小舅子,他姐姐陆翠萍是少东家的小老婆。

    陆翠萍怎么就成了周家少东家的小老婆,陆福田一直也没有弄明白过。他记得自己曾听祖母说过,陆翠萍17岁那年,跟一个戏班子里唱老生的家伙私奔了,那时候她已许了人家,男方为此一次次找他祖母讨还聘金。连续几年都没有陆翠萍的正式消息,有人说她嫁给了那位唱戏的老生,也有人说她被卖到了妓院。

    等到再一次和陆翠萍联系上,她已经成了周家少东家的小老婆,给人家当小老婆在乡下人眼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,但是陆翠萍似乎是很得宠的,嫁了周家少东家以后,她衣锦还乡过一次,手头阔绰得厉害,一出手就是大把的票子。这以后,多少年来,陆翠萍就成了娘家的财神菩萨,她的娘家整日就盼着她能寄些钱回去。

    周家少东家是在1953年死的,是一种肚子疼的病,说来就来,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,折腾了一夜,天亮了送到医院抢救,不到半个小时,就咽了气。他死后不到一年,大老婆也跟着一命呜呼。陆翠萍当时三十岁刚出头,活生生的守寡,靠收房租过日子。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当年是出了名的美人,偏偏红颜薄命,只能做人家的小老婆,然后又年纪轻轻便守寡,好在她男人给她留下了不少老房子,靠这些房产收房租也能凑合着活下去,不过收点房租也不容易,那年头房租便宜,肯租她房子的又都不是有钱人,动不动就碰上那种老油条的房客,欠了房钱不知道缴,房子漏了却要找她来修。文化大革命一开始,她这种靠吃房租过日子的,自然属于剥削阶级,小将们造反,不管青红皂白,拉着她游了几回街,然后把病歪歪的陆翠萍送回老家农村接受劳动改造。

    陆翠萍临死,把弟弟陆福田叫到面前。她娘家老一辈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,她有些话只能对他说。

    “阿姐,你有什么话要说?”陆福田在她的背后垫上一个枕头。

    陆翠萍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滴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陆福田又说:“阿姐,你只管说好了。”

    陆翠萍说:“那老货在的时候,人前背后,一直骂我是骚货。”

    老货是少东家的大老婆,陆福田知道自己姐姐和大老婆之间,为了争风吃醋,一向吵得不可开交。他记得自己15岁的时候,曾经去过周家,陆翠萍和大老婆文秀老是你一句我一句,没完没了的斗嘴。有一次,两人为了一句什么,说着说着,破口大骂起来,能用的下作词都用了。要不是佣人阿二赶出来死死抱住陆翠萍,这两个发狂的女人非厮打在一起不可。

    死到临头的陆翠萍,仍然不肯原谅早已入土的大太太文秀。“她骂我是骚货,她自己呢,也不是什么正经货色。阿福你还记得那个佣人阿二,就是那个头上有瘌痢的阿二,他也不是个东西,老想着吃我的豆腐,可是就连癞痢头阿二,她也想勾引他都勾搭不上。你姐夫要不是这个狐狸精,不定要多活多少年。我告诉你,她是个老狐狸精。她骂我是狐狸精,她自己才是狐狸精呢。我跟何老板有关系是不对,不过人家何老板一表人才,自然是不肯看中她了,她那一身肉,该绷紧的地方早就松了,两个奶子像面粉口袋,阿福,她那腔调你总见过的吧?”

    临死前的陆翠萍说话有些颠三倒四。陆福田一家的生活向来依靠这位姐姐的支持,平时里见陆翠萍就有些怕,到了这最后的时刻,也不知怎么劝说好,陆福田知道姐姐有一肚子怨恨,能发泄出来也好,便由她信口说下去,在一旁打定主意不插嘴。

    “阿福,你是不是在听我的话?”

    “在听,阿姐,我在这一直听着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年轻的时候,那老货说得对,是个骚货。我是,这我不抵赖的。我和何老板之间的事,那是我不对,何老板看中我,我不理他,也就没事了。别看你姐夫哈腰驼背的,干那事不行,吃起醋来,他吃起醋来,阿福,我当时哪里晓得会出人命案子。可怜何老板年纪轻轻,就把命送了。阿福,你是不是在听我说话?”

    “阿姐,我在听着呢。”

    陆翠萍让陆福田把她带到乡下来的包袱拿过来,瘦骨嶙峋的手指哆嗦着摸过来摸过去,终于摸出了一张照片,放在面前看了好一会儿,眼泪又接二连三落下来。“阿福,你看,这就是何老板。”

    4

    李香兰就是当年的何老板的老婆。老李和小朱去拜访她的时候,她成为另一个人的老婆已经三十年。突如其来的拜访,显然使年近古稀的李香兰大吃一惊。小朱说明了他们的身份,然后说明来意:“我们正在调查一桩和你过去的前夫有关的案件,请你尽可能地帮我们回忆出一些什么来。”李香兰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正在替一个姑娘做头发的小儿子,跟着老李和小朱往外走。李香兰的小儿子是她和第二任丈夫生的,有趣的是,何老板是开理发店的,李香兰的第二任丈夫也是一个剃头的。

    他们来到离理发店不远的李香兰住处。李香兰的第二任丈夫也已经病故了,老李一进门,就看到挂在墙上镜框里的遗像。遗像上的男人微笑着看着任何一个走进房间的人,结果任何一个走进房间的人,也不得不对着那遗像看上几眼。

    老李很和蔼地笑了,他不愿意让气氛变得太紧张,所有和公安局打交道的人,都会有自己是否犯了罪的恐慌,老李不想吓着李香兰。

    小朱说:“老李,把相片给她看看。”

    李香兰眼睛睁大了,看看老李,又回过头来看小朱。

    “听说很多年以前,你前夫无缘无故地便失踪了,你能不能说说当时的情况?”老李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,示意小朱也坐下,他不想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把照片拿出来“喂,大家坐下来,慢慢说好了。”

    李香兰做出回忆思考的样子,眼神留在了半空中,开始了对往事的叙述:“那天,周家少东家托阿二来喊克信,我就说,都什么时候了,去干什么呀。阿二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,后来还是我提醒了一句,他才说,对,少东家的头发长了,让他抽空去给少东家剃个头。你们知道,周家少东家的腿脚不方便,向来是克信去帮他剃头的。”

    “阿二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是周家一个打杂的,早先当过几天兵,解放初期,一直住在周家,那天就是他跑来喊克信。”

    老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克信——”

    “克信就是何老板?”小朱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李香兰点点头,继续说下去:“到晚上,克信就去了,临去前,我还和他吵了几句,我说,要剃头,也用不着现在去。克信就和我吵,说非去不可。我那时候也急了,我说天都黑了,你还去剃个屁头,只怕是借机去和人家的小老婆幽会吧。克信就说了,对呀,我就是去和人家小老婆约会,怎么了,如今新政府是不让娶小老婆,要不然我明天就带个人回来,你信不信?”

    老李忍不住地问:“你知道你丈夫和陆翠萍之间——”

    “陆翠萍?”

    “就是那个什么少东家的小老婆。”

    老李注意到李香兰对何老板和陆翠萍之间的事,所知甚少,起码是没什么正式的把柄。对于周家少东家的小老婆陆翠萍,李香兰不过是泛泛的吃些醋。“我也是瞎说说,不过是和克信吵吵罢了,克信怎么会看上那个小妖精!我们店里来做头发的漂亮女人多着呢,都是有钱的太太,就是要看中什么人,也不会看中她。克信去给少东家剃头,实在是看着当年我们有难时,少东家借过钱给我们。那是日本人来的时候,我们家的房子都烧了,一家人除了抢出来一条被子,什么也没剩下。因为周家对我们家有过恩的,所以对少东家的事,向来是一喊就到。”

    “你丈夫去了周家,就再也没回来过?”

    “我丈夫根本就没去周家。”

    “没去周家?”老李和小朱大出意外。

    李香兰一脸的不高兴:“那天晚上他就没回来过。第二天一早,我就让儿子去周家问讯。结果阿二说,克信根本就没去周家。我一来火,便去前面那条街的小红家找他。小红是谁?她早先是个妓女,后来不干了,你们想,这样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。我知道他们那一段时候打得火热,我去了她那里,就问她看没看见我男人。这话我问了都后悔,她妖里妖气地说,看见怎么样?不看见又怎么样?我说,你个不要脸的东西,自己没男人,就勾引人家男人。她说,我勾引谁了,是你自己没本事拴住自己男人。她那种不要脸的狐狸精,什么话说不出?”

    “你能肯定那天晚上你丈夫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?”老李有一种预感,事态有可能正在走向歧途。

    “我当然能肯定。男人吗,不会有什么好东西。自己男人怎么回事,我心里有数。以往有些什么事,最多也只是和什么女人偷偷溜出去开旅馆,从来不敢在外面过夜的,自从和小红勾搭上了,哼!什么去周家剃头,根本就是和阿二串好了来骗人的。”

    老李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,翻开来,将夹在其中的一张照片,递给李香兰。这便是那张技术部门根据死者颅骨特征复原出的头像照片。李香兰接过照片,忙不迭地去找老花眼镜,找到了,慌忙戴上,只对那照片看了一眼,立刻肯定这就是她丈夫。

    “是他?”

    “就是他!”

    “你能肯定?”

    “我当然可以肯定。”

    5

    老李和小朱即使是到了这一刻,也仍然怀疑巧合在起作用,复原出来的头像只能是大致相似,只能作为参考。然而陆福田的出现,以及对李香兰的拜访,加上技术部门的进一步的鉴定,几乎可以肯定埋在周家老宅底下的陈尸,就是当年神秘失踪的何老板。

    从时间上来判断也完全吻合。何老板失踪已快四十年,这一点正好符合法医对尸骨的鉴定。何老板失踪的时候,正好是解放初期,很多制度尚不健全,那年头少个把人,甚至连登记这种手续都没有。李香兰也没想到过要去报案,她开始根本就没想到何老板会被别人谋杀。甚至当她和第二任丈夫结婚许多年,她都在担心何老板有朝一日会突然冒出来。

    根据李香兰提供的线索,死者生前镶过一颗金牙。因为时间太久,尸体只剩下一具骷髅,金牙已经没有了,但是镶金牙的架子还在。此外,最有力的证据是,死者的左手比常人多了一个小手指,很短很小,何老板因此有一个绰号叫六指。技术部门根据死者的骨骼拼凑的左手,在小拇指边上,有一个明显的不同于常人的骨节。

    从颅骨顶部的内陷性骨折来判断,是有人从背后向他发动了袭击,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明摆着是致命的。

    杀人的动机自然是妒嫉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周家老宅大片的老房子还没有出租给别人。在这样的老宅子里,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,杀人匿尸也是易如反掌,没人会想到深宅大院里会发生些什么。深宅大院里发生的一些事,常常和外部世界没有什么关联。

    然而问题是周家少东家手无缚鸡之力,他要想袭击何老板,只能从背后下手。从死者颅骨的骨折程度来看,应该是出自一个非常强壮有力的人之手才较为合理。周家少东家不可能在何老板的颅骨上留下那么深的骨折印痕,必须有一个更有力气的男人才行。如果能够排除掉少东家,那就意味着少东家之外还有一个凶手。

    手无缚鸡之力的少东家肯定雇用了一个杀手。

    这个被雇用的杀手会是谁呢?

    最合理的判断,应该是那个癞痢头阿二。

    癞痢头阿二是周家的佣人,是周家除了少东家之外唯一的男人。谋杀一个人然后把他埋起来,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不小的工程,这样的工程是不可能瞒住他的,熟悉阿二的人都知道他当年是个有名的无赖,是个偷窃扒拿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兵痞,他完全有可能被少东家收买。

    何老板失踪那天,是阿二跑来叫他去给少东家剃头的。假定何老板就是在这天夜里遇害的,阿二起码也是这桩凶杀案的知情者。何况掩埋何老板这样的体力活,行动不便的少东家根本干不了。少东家与其雇别人当杀手,还不如直截了当地找阿二。阿二无疑是最最理想的帮手,少东家只要付些钱,就可以把阿二打发。

    李香兰回忆中的阿二,在那天来叫何老板的时候,显得有些神色慌乱话不对题,他先是一个劲催何老板快去,却说不清楚让何老板究竟去干什么。直到李香兰问是不是让何老板去给少东家剃头,他才趁机下台阶,连连说是。明明是阿二来喊何老板去周家老宅的,第二天李香兰去找何老板,他又矢口否认何老板去过那里。何老板失踪以后,他很长时间没露过面,十年以后,大家已经忘掉癞痢头阿二的时候,他才又一次鬼鬼祟祟地在周家老宅重新出现。

    6

    一切就像估计的一样,何老板那天兴冲冲去周家,钻进了一个专为他精心设计的圈套。

    开理发店的何老板,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轧姘头送掉小命。正如李香兰所说的那样,何老板因为从事职业的关系,有许多和女人接近的机会,他之所以会和陆翠萍勾搭上,完全是她主动送上门的。

    每到初一的日子,阿二便会前来喊何老板去替少东家剃头。除了周家的少东家,无论是谁,何老板一概拒绝上门服务。在何老板的理发店里,贴着美国好莱坞女明星的照片,周围的人都知道何老板擅长替女人烫头发。何老板专程去上海学过手艺,他做头的样式大家都说好。那些要时髦的女人们,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向何老板献殷勤,何老板长何老板短地叫个不歇。

    那何老板天生就是吃女人饭的人,人长得不像电影明星那样标致,五官还是挺端正的。耳朵边上只要有女人向他发嗲,他总是来者不拒,逮着机会便动手动脚。那些女人也无所谓,让他吃吃豆腐就吃吃豆腐,反正捏一把掐一下,也损失不了什么。传说中何老板和谁谁谁开过旅馆,这些传说究竟是不是真靠得住,只有当事人才知道。

    何老板没费什么力气,就和陆翠萍勾搭上了。在周家老宅为少东家剃头时,两个人眉来眼去,说不了几句话。有一次,何老板正替周家少东家剃着头,陆翠萍红着脸说:“何老板,我什么时候去你那里做一次头,都说你女人的头做得特别好。”

    何老板客气了一声,陆翠萍说:“怎么了,不欢迎我们呀。”何老板笑着连声说不是不是。他反正是站在少东家的身后,少东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,他轻薄地对陆翠萍挤了挤眼睛,陆翠萍只当作没看见。

    周家少东家说:“要做也用不到去他那里,你就在这让何老板替你做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陆翠萍噘着嘴说:“在这怎么做,你要是舍不得钱,不让我做,我就不做好了,有什么了不起。”

    周家少东家说:“我是舍不得花钱的人?”

    “那你就是同意了。”陆翠萍立刻眉开眼笑,这时候正是建国初期,公布了新的婚姻法,周家少东家怕陆翠萍赶时髦要离婚,不得不让她几分。“你知道,人家何老板做头,有一大套行头的,在这怎么能做。何老板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何老板手上不停,敷衍说:“少奶奶怎么全知道的?”

    二天以后,陆翠萍便堂而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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