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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1

    老李驾驶着摩托车,奔驰在盘山公路上。杨群端坐在车斗里,两手紧紧抓住扶手,屏住了呼吸,不敢往路边的深沟看。她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晕车的娇气女人,然而老李的摩托开得也太快了,路边不时出现提醒司机注意危险的路标,摩托车风驰电掣,像射出去的箭一样。

    “老李,还是慢点好了,”杨群等摩托车驶过一个急转弯,深深地出了口气,拉了拉老李的袖子“不管怎么说,我们还是在蜜月里,我可不想有点什么事。喂,你能不能开慢一点,听见没有。”

    老李放慢了油门,杨群侧过头来,看路边的风景。

    “这地方是不错,你过去真没来过?”

    “没来过。”

    摩托车继续往前开。

    杨群说:“我们干吗不歇下来,好好地欣赏一番呢。就在前面,就那,对,就那棵树底下。”

    摩托车停了下来,杨群跳下车,像个女学生似的惊叹了一声:“哇,这儿真漂亮。想不到你这个干警察的,在玩儿方面,竟然很有情调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做作,她的年龄似乎不应该这么说话了。

    老李仍然骑在摩托车上,发动机还在噗噗噗响,他红光满面地看着杨群,流露出一种按捺不住的得意。人逢喜事精神爽,新婚后的老李显得神气十足,年龄一下子退回去了几十年,他老是情不自禁暗暗发笑。山坡上开着一种叫不出名的野花,杨群也年轻了一大截,奋不顾身地往山坡上爬,不一会儿便采了一大捧野花。反正没别的什么人看见她,她现在想怎么年轻就怎么年轻。

    老李和杨群的婚事办得很仓促,事先,杨群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,尽管结婚早是预料中的事,但是事到临头,还是太快了一些,太突然了一些。那天下午,老李沮丧地突然出现在杨群的房门口,这不是一个法定去探望她的日子,杨群感到十分意外。对于做什么事都很刻板的老李来说,他的突然来访一定意味着出了什么事,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。“你怎么了?”老李已经走进屋子,杨群很多余地问道“又不是星期天,想不到会是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老李说:“为什么不能来?我要是想你呢?”

    这句玩笑话也完全不像是老李的风格,尽管他在杨群面前有时候也会变得年轻,杨群顿时感到脸上有种灼热:“我看你今天神经有些不太正常。”

    “是有些不太正常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怎么了?”

    老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说:“算了,我们结婚吧!”

    杨群笑着说:“见鬼了,怎么突然又急着想到了结婚?”

    “我们用不着再这么耗下去,再耗下去,大家都半截子入土了。”

    杨群摸不着头脑,仍然要笑:“半截子入土,就半截子入土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自己并不像想象得那么老,”老李的情绪明显地有些低落。他的退休问题已经正式提出来,今天局里面找他谈了话,先表扬了他一番,然后让他填了一份表,再缴几张二寸的照片。他嘴上自然没说什么反对的意见,心里可实在有些不自在,退休是预料中的事,老李迟早要面对这一事实。“不过岁数到了,就得退下来,这是制度。也好,退就退,许多事,也该年轻人去干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找你谈过话了?”杨群已听老李几次谈起退休,安慰说“我说怎么了,就这事,这有什么大不了的?”

    “是没什么大不了的,退下来也好,”老李做出不在乎的样子,在凳子上坐了下来,一肚子不痛快地说:“我们就结婚,然后出去玩玩儿。”

    “玩儿,到哪去玩儿,我们都一把年纪了,难道还像年轻人一样去度蜜月?”

    老李说:“像年轻人一样度蜜月又怎么了?”

    杨群说:“好,我们就年轻一回。”

    老李心烦意乱吃了晚饭,又磨蹭了许久,还不告辞。

    外面黑咕隆咚,平常这时候老李早就走了。杨群意识到有些异样,不安地说:“今天玲玲不会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老李听了,随口说:“玲玲不回来,那好,那我就不走了,我就住这。”

    “住这?你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不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杨群说:“住这,你睡哪?”

    “就跟你睡。”

    杨群一下子哑住了,太突然了,立刻有点扭扭捏捏。她这一犹豫,老李也有些慌了阵脚。他们毕竟还是纯洁的,他们之间以往的关系仍然像一张白纸那样清白。这是两个已经步入黄昏的人,特定环境里,心脏也会像年轻人那样激动地乱跳。老李不好意思地说:“你别慌,我不过跟你说着玩玩儿,你别慌,我再待一会就走的。”

    “到底是谁慌了?”杨群红着脸说。

    老李光笑不吭声。

    “你住这就住这好了,你吓唬谁呀!”杨群见他要往后缩,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吓唬谁,我能吓唬谁,吓唬我自己,”老李也笑起来,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走了。今天这日子,他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。杨群怔了怔,说:“我不管你吓唬谁。”她的脸突然红了起来“要想干坏事,你干好了。”

    2

    白云山庄其实只是建筑在一个小山坡上,面对着浩瀚的白云水库的一幢式样很难看的楼房。白颜色的小楼房建在绿树丛中,看上去感觉很好,有一道围墙,一个圆形的拱门,门楣上请了当地的一位书法家题了个水泥匾,写着“水边白云”四个字。

    一个眉毛扯得极细,抹着血一般的口红的女服务员,操着很浓重的当地口音,问老李和杨群准备要什么样的房间:“一起住,还是分开来住。”她问过以后,用一种异样目光打量着他们。

    “一个房间就行了,要一个两人问。”老李随口说道。

    女服务员说:“你们是不是夫妻,有证吗?”

    杨群正在一旁犹豫着是否应该把结婚证拿出来,一听见这话,连忙打开随身带着的皮包。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不小的钱包,再从钱包里抽出那张红红的结婚登记证,不太好意思地递了上去。眉毛扯得极细的女服务员瞥了一眼结婚登记证,不信任地审视着他们,懒洋洋地问:“带卫生间的?”

    老李说:“带卫生间的。”

    杨群看了看挂在柜台上方的价格表,笑着问:“没卫生间的条件怎么样?”

    女服务员白了她一眼:“条件吗,当然差一点。不过也差不了许多。怎么了,你们没办法报销?”

    “我们当然是自己掏腰包,”杨群差点脱口说出他们是来度蜜月的,话到嘴边刹了车,他们都这么大年纪了,说出来反而让别人笑话。刚刚女服务员似乎没有在意他们结婚登记证上的日期,她似乎没有在意到他们是一对再婚的夫妻。“条件要是差不多,我们还是住不要卫生间的算了。老李,该省的钱,就得省,你说呢?对不起,小姐,没卫生间的两人间,条件到底怎么样?”

    女服务员有些不耐烦,斜着眼睛看老李:“喂,到底要什么样的房间?”

    老李一锤定音:“就住有卫生间的。”

    女服务员一边开票,一边嘀咕说:“既然是出门玩儿,就别省钱,都这么大年纪了,留着钱有什么用?”她的话让杨群感到很不顺耳,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。女服务员横得厉害,酸溜溜地说:“本来吧,我这人说话就这样,你要是不想听,就别听好了,我又没有请你听。”

    杨群按捺不注,用当老师的口吻和女服务员理论。她想讲道理,对方偏偏不想和她讲道理,你一句,我一句,声音大起来。老李息事宁人地让杨群别说了,又跑出来另一位女服务员,也跟着劝架,从柜台上拿起一大串钥匙,送老李他们去房问。杨群气鼓鼓地和新来的服务员,说前头那位服务员的不是,新来的服务员只好笑着和杨群敷衍,老李让杨群别说了,杨群悻悻地说:“明明是她没道理,你还是公安局的,一点用也没有,为什么不能出来打抱不平。”

    老李说:“公安局的又怎么了,我把她抓起来。”老李的话,把杨群和那个女服务员都引笑起来。

    安顿下来以后,杨群洗了把脸,那个送他们进房间的女服务员又送开水来。杨群兴冲冲地又向服务员打听,附近有什么值得看的风景点。女服务员听了杨群的话,百思不解地问杨群,既然是花钱出门旅行,好玩儿的地方太多了,干吗要选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。“要是在夏天,你们到这来避避暑,那还有点意思。带着游泳衣,在水库里游游泳什么的。现在这季节,谁还会想到这儿来。”

    杨群不甘心地说:“我们一路过来,觉得风景非常好。”

    女服务员暗暗好笑,懒得再和杨群说话。

    充满了好奇心的杨群,终于有机会一起和老李走出房间走一走。她东张西望到处看,见人就打听,终于弄明白所谓白云山庄,只是当地农场的一个招待所。这里确实不是什么旅游名胜,也没什么人到这来旅游,杨群不明白老李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。

    “服务员小姐说的对,这儿根本没什么好玩儿的,”回到房间以后,杨群不想扫老李的兴,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“老李,我们不该到这来。”

    老李不动声色,他已经把杨群带来了,木已成舟。“来了就来了,管它好玩儿不好玩儿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,我也觉得那些名气很大的风景名胜,并没什么意思。”杨群和老李现在已成了正式的夫妻,她仍然沉浸在蜜月的幸福中,充分地享受着黄昏的恋情。虽然她有时还会想到死去多年的丈夫,会产生那种不是太严重的内疚。“在城里实在是待腻了,只要能出来,接近接近大自然就行了。你觉得这不错,那就算是不错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去哪呢,”老李拿不定主意地说:“开摩托车沿水库兜兜风?”

    3

    老李和老魏头谈得津津有味的时候,杨群总算明白老李带她来这的真正目的。她倒并不在乎老李花自己的钱替公家办事,感到不满的是,老李没必要打着度蜜月的幌子,把她骗了来。她并不反对一个人热爱自己的工作,但是觉得老李应该实话实说。他应该相信杨群事实上会支持他的工作的,他不应该瞒着她。

    在白云山庄住下来的第二天,老李迫不及待地提出,要到农场的场部去转转。他提议杨群可以一个人在房间里美美地睡上一觉,要不就像和昨天来时一样,去山坡上采点好看的野花。他说自己去一会儿工夫,很快就会回来,可事实上,却到快吃中饭,他才匆匆地赶了回来。

    老魏头是在他们还没吃完饭的时候赶到的,他站在饭厅的门口等着,害得老李和杨群连吃饭都没心思。

    杨群客气地说:“你既然吃过了,到里面来坐好了,干吗要站外面。”

    老魏头说:“不碍事,不碍事,你们慢慢用。”

    吃完饭,老魏头跟在老李后面,去了他们的房问。老魏头一边走,一边不解地说:“马文这家伙失踪都五年了,那时候好像也没人来问过他的事,怎么过去了这么多年,你们现在又对他有了兴趣?”

    老李有些歉意地看了看杨群,杨群不在意地笑了笑。她想做出生气的样子,但是她的心情现在很好。她觉得自己嫁给了一个警察,就应该迅速地适应他的工作方式。

    “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,听说你和戴燕燕是亲戚?”

    “是亲戚,她是我姨的女儿,我妈是她的二姨。”老魏头随口回答着,不明白老李为什么要问他这些,想了一会儿,冷不了问道:“这些年,也没什么来往,她现在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我那表妹戴燕燕。”

    老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。杨群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,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,插不上嘴。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亲眼目睹老李怎样办案。当年别人介绍她和老李认识时,就说过老李是最好的警察。介绍人把老李狠狠地夸了一顿,说得神乎其神,一下子就让杨群动了心。

    “你们是不是又有了马文的什么消息?当年马文失踪以后,我就想,马文这家伙准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。我知道他的脾气,老实说,他这人一直是神经兮兮的,说不准就是跑哪去躲起来了,他什么事都做得出。你知道,有时候好端端的一个人,一退休,一没事可干,什么怪事都能做出来的。”老魏头的头发已经全白了,牙也掉得差不多,却是出奇的健谈。他被老李请到了白云山庄问事,用不着老李提问,便口若悬河说个不歇。“马文当年在农场,就是个有名的怪人了,他那脾气你们不晓得有多怪。我举个例子给你们听,那一次,那一次放电影,那时候是在露天放电影,人家都在这边看,他呢,非要到银幕的那一边去看,你们说怪不怪,在那边能看到什么?”

    老魏头说完,哈哈一阵大笑,笑了以后,他注意到老李和杨群的脸上并没什么被他打动的地方,觉得有点尴尬,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往下说。

    “你说好了,有什么,你尽管说,”老李的脸上露出了鼓励的笑意。

    “反正马文是个活宝,他这人有个特点,就是怪。”老魏头的热情受到了一些遏制,他继续说着“真是有点怪,要说也是个秀才,他连穿件衣服都穿不像样的,老是面里一件长,外面的那件短。我跟你们说,这也是搞运动搞的,好端端的一个人,一下子打成了什么右派,以后又是文化大革命,又是批,又是斗,也难怪他成不了个正常人。”

    “马文失踪之前,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表现呢?”老李从口袋里慢吞吞地摸出了香烟,递了一支给老魏头,又慢吞吞摸出火柴,划着了火“这么说吧,他退休前,有没有什么不正常?”

    老魏头把手中的香烟转了个向,看了看香烟的牌子,使足力气抽了一口“不正常的表现,什么叫正常,什么叫不正常?马文那人,他的那点表现,如果正常了,那就是不正常。你们懂不懂我的意思?”

    杨群不太懂老魏头的意思,她尽量想认真地听,可是越听越糊涂。她意识以这些和她毫不相干的话题,很难真正地吸引她,便在床上躺了下来,眼睛仍然盯着老李看,老李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,使她感到好笑。

    老魏头瞥了一眼躺在那的杨群,他把杨群也当成了一起来办案的警察。房间里的布置,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老李和杨群的关系非同一般。他旧话重提地又问了一句:“你们是不是有了什么马文的新消息?”老魏头心里在想,这一男一女两个警察,会不会睡在一个房间里,嘴里却随口问道“要不然,你们跑这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老李说:“我们的确对马文产生了新的兴趣。”

    老魏头不明不白,看着老李。

    “据我们所知,马文和你表妹戴燕燕的婚事,当年是你做的媒。”老李话锋一转,直截了当地说“所以想找你,打听一下他们婚后的感情怎么样,我是说,他们是不是经常吵架?我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经常吵架也谈不上,夫妻吗,哪有不斗嘴的,不过他们才结婚那阵子,可真是一对恩爱的好夫妻。”老魏头想了一会儿,一本正经地说。

    “他们才结婚那阵子?”老李听出这话里似乎还藏着些别的什么。

    4

    老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,这就是不应该带着杨群一起来。最初他只是想顺便打听一下关于马文的消息,可事实上,他很快就掉入了陷阱,再也逃脱不出来。他形迹可疑地出现在农场的各个角落里,像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,到处捕捉着任何一个可能有用的信息。一旦他投入到忘我的工作中去,如何安排和他一起来农场的杨群,便成了非常严肃的问题,虽然杨群一再表示对自己所遭受的冷落无所谓,然而不管怎么说,毕竟是在新婚的蜜月里,老李充分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。

    “这也许是我退休前经手的最后一个案子,”老李觉得有必要让杨群了解他手头这个案子的重要性“我不想一无所获,就乖乖地退出历史舞台,我想我还不至于像人们想的那么老,那么没用。”

    老李带着杨群一起去了农场的卫生所,马文退休前,一直在这个小小的卫生所工作。杨群觉得自己与其被孤零零地扔在招待所里,还不如跟着老李东走西逛来得有趣。在去卫生所的路上,杨群听了老李的无力的解释以后,反过来安慰他说:“你别一个劲地胡思乱想好不好,我早知道你是局里面最好的警察。”

    “谁说我是最好的警察?”

    “他们都这么说,真的,我不是骗你,他们说你像福尔摩斯,就像电视上的德里克警长一样,说你破了很多很难破的案子,他们说——”

    “他们是谁?”

    “是谁?你的同事,老李,你可能还不知道,你的同事对你的评价,很不错。”

    老李和杨群一起走进卫生所。卫生所的脏和乱让杨群感到非常吃惊。这样的卫生所如今在城市里已很难见到,苍蝇飞过来飞过去,随处可以见到垃圾。一面已经泛黄的墙上,画着好几道血污,其中有两道留下了明显的手指印,显然是有人手上沾了血以后,故意按上去的。

    卫生所的负责人笑着把他们引进一间空房问。没什么人来看病,毫无疑问,这样的卫生所在农场里,差不多就是个用处不大的摆设。

    “欢迎欢迎,两位警察同志,坐,请坐。”卫生所的负责人长得面很善的样子,官不大,却难免有些神气十足“两位警察同志,有何贵干?”

    杨群笑着说:“对不起,我不是警察。”

    卫生所负责人脸上的笑有点僵,他看看杨群,又看看老李,不知说什么好。

    “噢,她是我爱人。”老李掏出自己的证件,给他看了看,介绍着自己的来意:“我们正好路过这,想顺便打听一下有关马文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”卫生所的负责人一口气说了许多个好,他找到了可以敷衍下去的话题“马文不是在好几年前就神秘地失踪了吗,你们想知道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你是这里的领导,许多事应该知道,我想了解一下,马文他当年在这工作的情况。据我了解,马文原来是学畜牧专业的,后来怎么又到卫生所当了医生?”

    “这事,现在要说起来,就有些滑稽了。哎,来,抽我的,”卫生所的负责人掏出自己的烟盒“抽我的,我这烟不呛人。你们知道,我们这农场,是个很小的农场,不瞒你说,就是现在,你们也看见了,说是卫生所,其实也就是个大一点的医务室罢了。当年医务室刚搞起来的时候,农场虽然有好几百号人,可到哪去找一个像样的医生来呢。马文是学畜牧的,他能替畜生看病,人当然和畜生不一样,可马文毕竟是有些基础,对不对,而且他看书能看得进去,因此就让他来当医生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的医术怎么样?”老李不在意地问。

    “什么医术不医术,反正也只是发发药,哪能当真指望医务室治什么病。老实说,有时候没病也能治出病来。有那么个医务室,发发药,发发避孕套什么的,除了这些,还能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听说马文是个很怪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也听说了,马文这人是怪,”卫生所负责人笑着说“怎么说他好呢,譬如那时候发避孕套,你们知道,那时候不讲什么独生子女,生几个都无所谓,生多生少,全看你高兴。农场的职工,就拿那么几个钱,小孩一个接着一个出来,经济上谁受得了,想多生几个也不敢,因此动不动就找他去领避孕套。他呢,每次给,就是一个,最多,你死求活求,才给两个。这又不是什么稀奇的宝贝,可他就是这么小气。要一次给一个,搞得人哭笑不得。结果就变成每次跟自己老婆睡觉,好像都要经过他的同意似的。”

    老李和杨群听到这,忍不住笑起来。

    卫生所的负责人笑着继续说:“所以我们这有句笑话,那就是马文这家伙,他必须对农场的人口增加,负直接的责任。你们想,谁高兴一次次地去麻烦他,结果一不小心,就怀上了。”

    谈话谈到这,大家都笑。卫生所的负责人十分欣赏自己的说话效果,他顿了片刻,接着说下去:“小孩子一个个地接着出来,也真不得了,你们知道,农场的职工,本来就跟农民没什么区别,小孩子生多了,没办法,只好想一些莫名其妙的点子。也不晓得谁想起来的,说报纸上也这么说,只要吃了活的蝌蚪,就能不怀孕,这下子好,都到河沟里捉蝌蚪了,其实一点用也没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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